万山红遍 忆峥嵘岁月——兼论北京画院藏《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》的创作背景
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(中国画)李可染 1963年 69.5x45.5cm 中国美术馆藏
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(中国画)李可染 11964年 135.5×85cm 北京画院藏
今天再看李可染的代表作品《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》(后简称《万山红遍》),有一种亦真亦幻之感,作品中词人的豪情与画家的意气相互交融,山水意境与人生感慨相互印证,也让我们看到词人与画家之间的情感共鸣。
《万山红遍》取自毛泽东1925年离开长沙时写的词《沁园春·长沙》。虽然这首词中满是豪情壮志,但是其实写作的时候正是毛泽东既崭露头角又面临困难的时期。《沁园春·长沙》中,可见作者的豁达态度和对未来的憧憬,作者以一种积极的、浪漫主义的形式回答了自己内心的疑问与彷徨。
有趣的是,这首词发表于1957年01月的《诗刊》,李可染创作《万山红遍》这幅画是1962年,这时的李可染已经55岁,他既不是“同学少年”,也显然比“书生意气”要成熟得多。虽然一生也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波折,但是对于一个出生于贫农家庭并且父母皆不识字的孩子来说,李可染的发展可谓顺风顺水,他在艺术水平精进的同时也极大地提高了自己的社会地位。
可能回顾自己走过的道路,李可染也会惊叹于自己的机缘造化:他曾经在上海美术专科学校读书,并考上了杭州国立艺术院,还得到了校长林风眠的赏识。在重庆,他又得到了徐悲鸿、郭沫若等知名人士的赞赏。1947年,他正式被齐白石收为徒弟,同年又拜师于黄宾虹。新中国建立后,李可染被中央美术学院聘为副教授,他勤于教学,钻研画艺,云游写生,后来李可染和少数几位画家更是得到可贵的出国机会——赴德国写生。李可染的绘画还得到捷克斯洛伐克(今捷克和斯洛伐克)的认可,并在那里举办了展览、出版了画册。总而言之,和同时代许多命运坎坷的艺术家相比,李可染生活和创作都是一步一层楼。
但是这只是表面的现象。在游历写生之后,这位以西画入手、以国画立命的艺术家也面临着各种各样的声音,其中之一就对他的积墨法的非议。李可染在1962年创作的《万山红遍》是一种对这种非议的回应。由此看来,在这件作品中很难说李可染是几分写词意,几分自抒怀了。
1963年06月,孙美兰在《美术》杂志上发表《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》,表达了对于这件作品的赞美之情,同时《美术》杂志还用一整页刊登了这件作品。然而即使《万山红遍》受到广泛的赞誉,但是在次年2月,《美术》杂志又刊登了署名为清彻的《评价作品要恰如其分——对〈万山红遍 层林尽染〉一文的意见》,文章的言辞非常尖锐,如“实际上,不少同志看过画后感觉画面虽也画了一些山头,但由于纵深处理和向四面伸张的感觉不够等种种原因,并没有表现出山势的沉厚,也没有表现出开阔的空间感和群峦叠嶂的宏伟气魄……”虽然说艺术欣赏是各有喜好的一件事情,然而这篇匿名的文章与孙美兰文章的针锋相对还是显然易见的。
在这样的文艺浪涛之中,艺术家难以置身事外。其实正如他的好友华君武对他的评价:“可染同志在艺术上是胆大的,但在以阶级斗争为纲的那个时代,他又不免胆小。”确实,纵览李可染发表过的言辞,他是非常谨慎的,这是一位没有怎么说过什么出格话的画家。除去他早年的一些活动以外,他的为人处世非常深思熟虑、沉稳大度。在是非面前的进退两难是李可染难言的苦衷,相信此时的李可染更能体会词人毛泽东在《沁园春·长沙》背后的复杂心情——在别人看来李可染是人生赢家,然而出身贫寒、日夜辛劳,又因为自己的才华遭人言语,李可染的心境与1925年的毛泽东如出一辙。
《万山红遍》共有7个版本,第一次和第二次创作是1962年、1963年于广东从化翠溪宾舍养病时完成的,其中1963年创作的《万山红遍》后来被中国美术馆收藏,而1964年,李可染在北京西山八大处创作室中一共创作了五幅尺幅不等、各有不同的《万山红遍》,其中有两张比较大,这两张较大的《万山红遍》中就有一张藏于北京画院。
虽然我们无法知道这五幅作品精确的创作时间,但是通过题跋可以知道至少有三张是创作于《评价作品要恰如其分》这篇文章之后,例如北京画院的这张上有题跋:“万山红遍,层林尽染,一九六四年秋九月写毛主席词意。可染。”另一张流于海外,曾在香港《名家翰墨》第26期第47页发表,题跋为:“万山红遍,层林尽染。一九六四年秋九月写毛主席词意于北京西山,可染。”而最后一张更是李可染应荣宝斋之邀,为新中国成立15周年国庆又画了一大幅,此幅右上角题为“万山红遍,层林尽染,一九六四建国十五周年大庆,可染写主席词意于北京西山”。
为什么一而再,再而三地创作《万山红遍》?学界有着不同的解释,比较多的解释是这些作品虽然相似,但其实是艺术家对同一题材同一范式的不断调整和完善;也有学者指出,因为画家正好在这一时期从故宫得到了半斤乾隆朱砂。
《沁园春·长沙》作为毛泽东早期诗词的代表篇章,一经发表就传颂于社会各界,实际上这也不是李可染第一次以毛泽东的诗词为创作题材,从早期的《六盘山》开始,这一创作主题一直持续到上世纪80年代。李可染还在许多文章中谈及毛泽东的诗词,见解也很深刻,例如在《漫谈山水画》中他就写道:“毛主席的诗句,也是意境很深的,如十六字令三首,每一首都是写景,每一字都是说山,但每一首、每一字又都充分表达了人的思想感情。”而且“毛泽东诗意画”也不是一个个别现象,其他的艺术家如傅抱石等也有许多这方面的作品。在这样的大背景下,如果我们说李可染在画《万山红遍》时对于毛泽东诗词有着比较深入的理解和研究,这应该不是没有根据的。
或许我们今天看毛泽东的《沁园春·长沙》和李可染的《万山红遍》,有趣之处就在于种种的巧合与默契。如果说在红色年代看《万山红遍》感受到的是其中的革命热情,今天再看这件作品,更能感受到作品背后有血有肉的情感。